Honey Ripple

逆光 Part.11

高延宗站在病房门外的时候心跳捶得胸膛微痛,虽说这半个多月里他知道高演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的,但一想到自己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六叔了,就感到一阵心脏被紧紧捏住的难受。

如今二叔已经不在了,他跟阿殷的关系以后也不知道会变成怎样,四哥跟自己是亲兄弟,原以为他是最能理解自己的,现在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高延宗在来沈阳的路上想了一路,他觉得自己也许不是因为高殷要挑起家族内斗才跟他对立,也许不是因为四哥的作壁上观而失望离开,也许不是因为是高殷先动的手就对他只字未提高湛已在北平培植起自己的势力……会这么做,只因他在情感上早就站在了高演这边,怎么做对六叔有利,高延宗不是不懂的。

陆贞见这小少爷迟迟不去敲门,知道他心里的忐忑倒也没有提醒,终于看到高延宗的喉头滚了滚,抬起手叩响了门板。

房间里只有王璇一个人,陆贞一边把从家里带过来的东西归置到不同的抽屉柜子里,一边问:“夫人去休息了?”

“是啊,在隔壁屋。”

“王璇姑姑……”高延宗知道萧唤云不在,莫名的感到轻松了不少,倒不是他怕萧唤云,只是从小时候起就不知道该如何跟她相处。

“先坐会儿,喝点水。大概再过个一刻钟,你六叔就该醒了。”王璇招呼高延宗往沙发上坐,又给他倒了杯水。

“为什么过一刻钟六叔就会醒?”

“因为先生用的止痛药药性快过了……只有用了止痛药,先生才能睡着……”陆贞收拾好了东西,也在沙发上坐下来,“璇姐,您也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有我和延宗少爷就行了。”

“也好,我回家一趟,然后去老太太那儿看看百年。”之后王璇又嘱咐了陆贞几件事,不过高延宗完全没心思听她们说什么,方才陆贞说到的六叔的情况让他一时头脑有些空白,是什么样的疼痛需要依靠止痛药换取短暂的安眠,高延宗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让指甲抠得手心生疼。

 

高演觉得自己的胸口被什么重物压着,他用力的喘气,气流像粗糙的木条一样摩擦着他的喉咙,嗓子又干又痒,他咳了两声,胸腹间撕扯般的痛楚让他有些清醒过来,四肢如同灌了铅似的沉重,他动动手指想找回点身体的支配权,却发现手指回握时被什么温暖的东西阻挡了动作。

高演撑开眼皮想看看怎么了,只看到一个影子灰灰一大片投射在自己眼中,有个人俯身站在床边注视着他,一只手正握着他的手,原来那就是温暖的来源。

“六叔……”高延宗的声音带着哽咽,看到高演努力地集中起精神为了看清他,高延宗忍不住伏在床边大哭起来,纵是爱哭是他的老毛病,可如此恸哭流涕在童年过去后也几乎没有过了,陆贞从门缝中看到,也禁不住动容,她听到这个素来顽劣的小少爷抽噎着说,“六叔……你不会死的对吗……不会……不会只剩下延宗的……”

“是延宗啊……”高演用力握了握高延宗的手,那不再是以前柔软的孩童的手,手指已经初具成人的骨节,指腹上还带着薄薄的茧子,虽然离长大成人还有一些距离,不过不能再把他当作孩子看待了。

高演见高延宗哭得一时半刻情绪平复不下来,便清了清嗓子想让陆贞过来,没想到高延宗立刻止住了哭,一抽一噎的问:“六叔……你……要……喝水吗?”

高演点点头,高延宗忙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带着还不能自主的抽噎往外间屋走去,陆贞看到他过来说道:“我去倒水吧,你帮先生把床头调起来吧。”

“上次生病时延宗给我扇扇子……我还记得呢。”高演轻声道,苍白的脸上因为回忆起过往的温馨片段似乎也染上了些许暖色。

“那以后六叔生病的时候都有延宗照顾你……”高延宗话一出口便发觉说错了,“呃……不对不对,六叔以后都不要生病了才好……这个高度合适吗?”

“可以了。”

陆贞端来水让高演就着她的手喝了,估计是喝水的时候扯到伤口,高延宗发现一层细密的汗珠从高演的额角冒出来,他去拉高演那只没有打石膏的手,果然手心也全是冷汗……

高演把手抽出来刮了一下高延宗的鼻子:“可别哭了……大老远的跑来看我,不是为了哭出一肚子的委屈吧。”方才一见到高延宗,高演心里就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六叔……”高延宗坐在高演的床边,他不敢坐的太靠里压到高演,高演让他搬把椅子坐,他又不肯,“这样离得近,好说话。”高延宗说。

这样只有叔侄两个人在一起说说话,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高延宗也有些能体会到方才高演说到过去自己给他扇扇子时的怀念之情了。

 

外间屋急促的敲门声刚落下,便听到有人匆忙走近的脚步声,高演正眯着眼睛听高延宗讲他那些曾经被女孩们“爱慕”过的故事,王璇的声音在门边响起:“阿演,我进去了。”

几乎是高演回应的同时,王璇已经迫不及待地推开了房门,后面跟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陆贞。

“出大事了,老太太背着大家一个人去北平了!”王璇的话一出口,屋里的另外三个人都怔了一下,看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下午我去老太太那儿看百年,结果娄妈抱着百年正和几个用人商量要给咱们打电话,说是老太太不见了。本来到了平时午休该起来的时候娄妈给老太太送茶过去,却发现老太太没在屋里,在家里各个地方都找了也不见人。”

“那你们怎么知道老太太去北平了?”

“我一开始也是觉得老太太应该是出去了,腊梅也不见了嘛,但后来我到她屋里仔细的找了一遍,在桌上的果盘下压着这个字条。”王璇把字体递给高延宗,高延宗展开来给高演看,高演又自己拿过来看,似乎是看了两三遍这才说:“阿贞,叫唤云起来吧。”


借着萧唤云起身穿衣的时候陆贞跟她复述了一遍王璇的话和那张字体上的内容,萧唤云听罢也是愣住了。

“现在去火车站……还来得及吗……”萧唤云边说边穿上外衣。

“老太太应该是坐下午两点多的火车,来不及了,就是延宗少爷那趟车的返程。”

“高延宗来了,他什么时候来的?”

“早上……”

 

萧唤云到高演的病房时,王璇正和高演商量要不要通知高湛到北平的火车站把老太太给拦下来,高演似乎不大同意,见到萧唤云王璇忙问她的意见。

“既然我母亲写的很清楚是要去找李祖娥‘问问清楚’,我们这边就算拦到了,她也不会就此不去了……总之,她老人家心里还是不愿意相信动手要杀我的是高殷的人,至少不愿意相信是高殷的意愿……”

“就怕这样我们的计划会被打乱,还有阿湛一直在北平的情况也会被李祖娥他们知道。”萧唤云说,“万一他们要以婆婆的安全要挟我们呢?”

“那是不可能的,且不说老太太是高殷的奶奶,就是李祖娥不顾忌这个,也要顾忌到老太太才是掌握着高家祖业的人,而且这一点不只是高氏宗族内部,晋西这边的大家族都是认同的,他们那么做就等于是自己放弃了祖业的继承权。”高演说完,想了想,“还是要通知阿湛,让他暗中保护好老太太的安全,随时能把老太太接走。”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通知。”陆贞走后,萧唤云和王璇跟高演商量了下,决定把百年接回家来,现在老太太不在,只有用人照顾百年总还是不放心,再说高演的情况也稳定多了。

高延宗等他们都离开了,才说:“六叔,这事确实不是阿殷授意他们做的……”他见高演不说话,犹豫了半刻,又说,“我倒不是替高殷说话,其实是不是他的意思,算到他头上也不算太冤枉……可要是奶奶原谅了阿殷,对这件事不再追究怎么办?”

高演笑了笑说:“我还真没想到你想的这么多……”

高延宗也笑了:“总不能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吧。”

“谁这么说我们延宗,六叔替你教训他。”

“奶奶啊。”高延宗笑得有点狡黠。

“她老人家也是恨铁不成钢,我以后跟她说说,让她别这么说你。”

虽然高延宗知道他六叔的洋派思维让他在对待小辈的方式上素来是跟家里的其他长辈们不同,但听到六叔在言语上维护他还是很高兴。

这时候护士敲门进来给高演送口服药,高演看时候也不早了,便打发高延宗先回去:“你这会儿回去,你六婶他们可能还没到家,那边第二个抽屉里有家里的钥匙。”

“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六叔。”

等听到高延宗把外屋的门关好的声音,高演才松了一口气,他看了眼手心里的药片跟小护士说:“请把你们主任叫过来,我有事情跟他商量。”

小护士早知道这位病人的来头不小,连忙答应,一路小跑的去叫主任了。


“怎么样?”

“老太太下了火车以后没有到北平的宅邸去,而是带着腊梅下榻到了重庆饭店。”元禄道。

“我知道了,派人暗中保护老太太的安全,一切按照计划的行事。”

“是,九爷。”元禄离开后高湛打了个电话,片刻后忠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高湛推门出来时已经穿戴整齐,一副要外出的打扮。

“九少,您这是要亲自去吗?”

“我想来想去,还是自己去放心,虽然六哥说这样怕暴露……”

 

这一天是每月例会的日子,各个商铺的掌柜要在这一天之前把账目核对好了交给杨愔杨襄理审查,高殷会抽调几个商铺的亲自看,以及,如果分店的店长有什么事情要直接跟东家交代也可以直接到总店来,只要先跟燕管家知会,让燕管家通报东家知道。

高殷处理好了账目方面的事宜,正要就几家分店店长都提到的,最近一段时间员工流失较多的情况仔细再讨论一下,郑会计突然慌慌张张的进了襄理办公室,虽说这会儿办公室的门没关,可没有敲敲门再进也确实是唐突了。

郑会计看了看两边坐的几位都是高家商铺的老掌柜们,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少爷,老太太来了。”

“老太太来了?”高殷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老太太”说的是谁,再看周围的人好像也是同样的疑惑。

“老太太……”郑会计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一个声调不高、不怒自威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老太太自然是指的我这个老婆子了,怎么我有阵子没来北平,诸位老掌柜都不记得我这个老婆子了?”

说话间高老太太已经走到门口,郑会计忙把她让进屋,一屋子的人呼啦一下全站了起来,高殷也急忙从里面迎了出来。

“奶奶您怎么来了……也不先告诉孙儿一声,好让孙儿去接您。”高殷过来搀高老太太,却被老太太不着痕迹的挡了回去,她擦着高殷身旁走进去,坐在了沙发上。一屋子的老掌柜们一看气氛不对,踅摸着这老东家今天突然来怕是要处理什么家务事,外人也不便在场,正打算先行请辞,结果老太太却说:“老掌柜们请先留步,我老太婆今天一个人来,势单力薄,老掌柜们要是还念着几分多年的哪怕照面的情分,也留下来给老婆子撑个人气,莫让这不肖子孙们太过嚣张!”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无不是面面相觑,其中资历最老的宋钦道宋掌柜凑过来,陪着笑脸道:“老太太……您这是跟少东家有什么误会了?”

“误会。”高老太太冷笑了一声,“宋掌柜且坐一会儿,等我那二儿媳来了,自然就知道是不是误会了。”

这宋掌柜碰了个钉子,向左右几位掌柜使了个眼色,几个人也不敢再问什么了,只得顺着老太太的意思又坐了下来,这时高殷吩咐小职员送的茶水到了,他自己奉了一盏茶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看都没看他便说:“放下吧。”

高殷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错,便垂首站在老太太身边,过了一会儿高老太太见他还是如小时候一般乖顺的模样,叹了口气说:“你也坐吧。”

高殷坐下后才试探着问:“奶奶可是让杨襄理去接人了?”

“不是他,我让燕子献去的。”高老太太端起茶盏,用茶盖在茶水上轻轻刮了刮,却没有喝。

不是杨愔,高殷有些不安起来,那为何不见杨愔,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去哪里了?不过不容他有时间细想这件事,郑会计又出现在门口:“老夫人,二太太来了。”

 

李祖娥疾步走进来差点在门边绊倒,她身后的燕管家忙扶了她一把,她人还没站稳就赶紧迈步来到老太太跟前。

“母亲,您有什么要教训媳妇的,打一个电话我马上就到太原了,何苦劳动一趟呢。”

“我若不来这一趟,还等着你把我的两个儿子都害死了再来害我?!”

“母亲您这是什么话……”李祖娥听到这话浑身一颤,高殷连忙扶住了她。

“老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怎么回事啊?”“……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一时间几个老掌柜在旁边也是窃窃私议,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奶奶,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妈怎么会要杀叔叔们……”

“你闭嘴。”高老太太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扔在茶几上,“那个康虎早年间就在老二的宅子里做保安,虽然他做的时间不长,可还是有人认得他的,这里面是他以前的身份资料还有你们之间银行汇款的记录。”

“母亲……您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端起茶呷了一口,高老太太又道:“你们很小心,用的账户的开户人是个毫无关系的人,可坏就坏在这个账户当初给你姐姐李祖猗汇过一大笔钱,而你那个姐姐自己去银行一次性把钱都提了出来,让人家留下了印象。”

李祖娥的脸色越来越白,高殷扶着她坐到了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他走到刚才他母亲站的地方:“奶奶,这件事是我母亲做的,现在也由不得她不承认了,事情发生前我虽然不知情,但是那之后我也确确实实包庇了她,别的我也不求了……孙儿只求您让各位老掌柜们都先回去吧,我妈千错万错,可现在丢的是整个高家的人。”

高老太太这时才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孙子,此时此刻能条理清晰、神色镇定地说出这番话,实在不简单,一直以来觉得这个孙子性子过于懦弱,现在看来却也当得起高家子孙。

 

待到高老太太、高殷一行人回到北平的高家宅邸时,高湛早就在那里等他们多时了,李祖娥由高殷搀着刚进客厅一见被绑在椅子上满脸是血的杨愔又差点腿软得坐在地上。

“老九,就算这杨襄理买凶杀人罪大恶极,你也不该动用私刑啊。”高老太太这话说的不咸不淡,杨愔却慌了,先前高湛如何逼问他都是一口咬定与自己无关,可高老太太不一样,她既然开口必然是有了证据。

“老太太,您放过我一命……二爷以前派人杀袁昂的事……”

“你大可去告诉警察,那是老二以前做的孽,我今天都已经当着高家那些老掌柜们的面,把这事抖出来了,还怕你把死人的事说出去吗?”

杨愔彻底怔住了,高家是黑道出身知道这一点的人可不少,可他手上捏着的罪证却没有一条是能牵扯到本家的……杨愔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对,要是高老太太从一开始就掌握着决定性证据,高湛刚才为什么还要对自己威逼利诱,他们肯定是要从自己这儿知道什么。

看着杨愔脸色变了几变,高老太太道:“看来杨襄理已经想到了,我要问的便是袁昂那批货的去向。”

高老太太的话音未落,杨愔突然从椅子上挣起来扑向老太太,原来他方才拖延时间,便是为了挣脱绳子。眼看着杨愔掐住了高老太太的脖子,高湛和他的人都赶不及去救。“危险!”一声大喊从窗外传来,紧接着是两声枪响,随即杨愔瘫软的滑落在地板上。高延宗从窗外跳进室内,环顾一周后看到了站在楼梯转角处的高演。

高演的面色雪白,在昏暗的背景映衬下,好似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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